北京的寧波餐館越開越多,貴價的不在少數(shù),可好吃的寧波菜卻仍舊乏善可陳。
每一次問店家,大黃魚什么做法?若對方答曰,家燒。我心里已經(jīng)涼了半截,不禁扼腕:海釣野生黃魚用來家燒,實在有暴殄天物之嫌,濃油醬赤一燜,黃魚的鮮味跑掉一大半,這道菜算是丟了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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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死心的我便會追問,清蒸或雪菜筍絲呢?多半,清蒸的要求總能滿足你的,花雕酒一蒸,端上桌,黃魚還有著金燦燦的肚皮,泛著一點清銀色的磷光,如果足夠新鮮,黃魚的腮幫子呈胭脂紅。一筷子夾下去,挺括的魚肉一定呈塊狀分離,絲絲縷縷絆著點經(jīng)絡(luò),入口回鮮,這樣的黃魚才真正代表東海。在寧波做家常菜,用雪菜汁蒸黃魚也是常有的,口感更咸鮮。
用雪菜筍絲打底的大湯黃魚,就比清蒸考驗火候了。前陣子,在榮府宴吃了一回,處理還算得當(dāng)。湯汁燉成乳白色,魚肉鮮嫩,筍絲在文火里給海鮮增添了一層山林的風(fēng)味,幾樣食材的鮮味在湯汁里彼此融合。稍顯不足的是,雪菜并不入味,以至于丟失了那種酸咸的勁道。
不過,榮府宴在悉曇酒店里,不便于平常出行,換在市區(qū)里,就指望新榮記了。雖然它主打臺州海鮮,但到底是東海的海鮮,也有幾道寧波菜的影子。比如寧式蟹醬,禁漁期以后的白蟹很肥美,新榮記的做法是把蟹切碎了大火炒。好處是有鍋氣,蟹醬本身很適合炒年糕,切片年糕一裹蟹醬,軟糯咸鮮。缺點是太碎、用料過猛,我從小最愛吃的白蟹就是清蒸而已,吃干凈蟹殼里的蟹黃,再一筷子挖下去條縷分明的蟹肉,蘸點醋,最本真的味道。
這就是寧波海鮮的本質(zhì)了,最新鮮的食材本不該用多余的調(diào)料和花哨的做法粉飾,不失原味才最好。但是,出了寧波以后,這套哲學(xué)顯然是被用來違背的,通常餐廳都會為了適應(yīng)當(dāng)?shù)氐目谖蹲龈牧肌1热缂覠@種做法,大概就比較適合北地,因為大家不習(xí)慣吃清蒸。
論起在北京正宗的寧波餐廳,吃過甬府尊鮮和郇廚。十八斬,自然是我的最愛,經(jīng)典的紅膏嗆蟹,紅彤彤的流質(zhì)的蟹膏,果凍狀的透明蟹肉,浸透在花雕酒里頭腌制,鮮滑里就會有醇厚的口感了,只是我一直覺得這道冷盤撒蔥花太多余,于口感上反而破壞了蟹和酒的平衡。這兩家的十八斬都過關(guān),只不過有一家的底料和蟹肉沒有十分融合,就像賽車沖出了車道,而另一家則稍顯平淡。
海鮮以外,甬府有幾道家常菜確實讓我覺得是正宗寧波味道,烤牛肉、烤菜、肉餅蒸蛋、油渣芋艿羹,統(tǒng)統(tǒng)很入味,也沒有因為開在北京而在口味上做什么妥協(xié)。“烤”在寧波話里念第四聲,烤筍在春季吃最香,烤菜得用冬季霜打過的青菜才好,這一系列的菜就要求火候,文火慢烤,最后入口,一定是清甜的。只是菜單上缺一道鲞烤肉,這也是我從未在寧波以外的地方吃到過的菜式,鲞是曬干的河豚魚,和筍干、五花肉放在一起慢燉,咸香奶白的湯汁汩汩冒泡,極有風(fēng)味。
相較之下,坐落在四合院里的郇廚,寧波菜沒那么純粹,在浙菜基礎(chǔ)上添加了粵菜元素,像是黑松露花膠筒、金湯魚翅。這要?dú)w咎于套餐制,像郇廚、榮府宴,都做套餐,無形之中價格就上去了,這倒是方便了商務(wù)宴請,但對食客來講,套餐制全無裨益。
如今越來越多想走高端路線的餐廳推出套餐制,我聽了就皺眉,中餐搞什么套餐制?這本來就有悖于中餐吃個團(tuán)圓、熱鬧的邏輯,何況套餐制除了價格高,在吃飯過程里跟點菜一樣下筷子,真不知道搞套餐是什么名堂。中餐fine dining要拿出自己的氣度,怎么好形式上依樣畫葫蘆?
至此,不如歸納一下,為什么北京沒有好吃的寧波菜?一來,寧波菜主打東海海鮮,精髓在于吃個原味,那么極度倚賴于食材的新鮮程度,任何海鮮多運(yùn)送一里,都會不新鮮一分。二來,寧波菜主要是咸鮮口,別人不一定適應(yīng),所以餐廳會根據(jù)當(dāng)?shù)乜谖蹲稣{(diào)整,比如在北京黃魚會家燒,甬府開在上海,烤菜的口味就偏甜。但這種調(diào)整,我會覺得有失本味。
其實,如今北京的寧波菜已經(jīng)有更多選擇了。但最地道好吃的寧波菜,不僅北京沒有,哪里都沒有。按說寧波商幫在全世界做生意的都有,尤其戰(zhàn)后在香港,邵逸夫、包玉剛等等都是寧波籍,但寧波菜的名頭一直不響。更別說在海外如倫敦、紐約,提起中餐總是粵菜、川菜。歸根結(jié)底,還是寧波菜要好吃,還得食材夠新鮮。
因此,吃寧波菜還是要到當(dāng)?shù)睾茫@進(jìn)市場兜一圈,黃魚、 鯧魚、帶魚……在碎冰上一字排開,鱗片沾著水,折射出一掣一掣的亮光。
就像蘇青在散文《談寧波人的吃》里頭寫的那樣,寧波小菜的特色就是不失本味。“我對于吃是保守的,只喜歡寧波式,什么是什么,不失其本味。猶如做文章一般,以為有內(nèi)容有情感的作品原是不必專靠辭藻,因為新鮮的蔬菜魚蝦原不必多放什么料理的呀!唯有在冰箱里拖出來的魚尸,以及水浸透的鞭筍,快要腐臭了的種種肉呀之類,菜必須靠蔥啦姜啦來掩飾,放在油里猛炸,加上濃黑的醬油,終至于做到使人們不能辨出味來為止。這是烹調(diào)技術(shù)的進(jìn)步嗎?還是食物本質(zhì)的低劣?”
食日談:一個記者的飯局觀察筆記,寫寫這周吃過的菜、見過的人、聊過的天,記錄當(dāng)下中國最時興的飲食與談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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